【圖文】看著你的背影

不久前，在鬼市遇到了一位美麗的鬼族小姐。

她的笑容讓我想起了一位，有些笨笨又有些奇怪堅持的－－－


－－－某個一直笑著的鬼的故事。


＊


「唷，晚上好唷。」



來到了最近這幾天都會來的地方，一座無名山中的破舊廢墟，這裡很久以前似乎是人類的村落，不知道什麼原因而荒廢了。

但是我來這裡的目的，是為了與某個傢伙的約定。

在廢屋的深處，一個綠色的光點從暗中注視著我。

鬼。

在旅行的途中湊巧來到這裡，並且湊巧與他相遇。

他又瘦又高，有時候還能改變自己的體型，變的巨大無比。



「那麼白烏鴉，準備開始了嗎？」

他口氣興奮的問著我，站起身來轉動紅色的巨大手臂。這似乎是他熱身的固定動作。

「好唷！今天我一定不會被抓到！笨鬼～」

「哼哼，聽妳臭屁！臭烏鴉！」

今天玩的是不知道進行了第幾天的鬼抓人。

這是當初在這裡休息時遇到他，結果不小心被抓住後，當做不被當成食物吃掉的交換條件。

『不想被我吃到的話，就必須跟我當朋友，然後每天晚上陪我玩鬼抓人！』

當初聽到這條件時，還在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。

姆，總之活下來就好～

而且休想抓到認真逃亡中的鴉天狗！

「－－－混帳！不准飛啊！！」

鬼氣憤的大吼著。

「那你也不准變大啊！」

我吐了吐舌回應。



我飛過樹梢。

他跳過矮牆。

我閃過巨大的紅鬼手。

他猛力跳起直撲向我。

如同戰鬥，又如同跳舞。

天狗與鬼，在夜裡的廢墟盡情的奔馳、兩人放聲大笑。

「呼呼......你真是有夠堅持的......」

我趴在他那巨大的手掌上，無力的喘著氣。

「當然！我可是鬼耶！鬼抓不到人不就只能去死了嗎？」

他笑嘻嘻的放開我，自豪的回應著。

「是說，說要交朋友...但是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的名字呢。我叫做八百羽千露，目前四處旅行中～請多指教。」

每天都玩得太開心，結果到現在才想起還沒有自我介紹。

「啊啊？喔！對吼，交朋友要知道對方的名字，我都忘了。」

鬼騷了騷臉頰，皺起眉頭好像在努力思考什麼。

「你怎麼了？」

「沒，我突然想不起自己叫啥名字，就叫我鬼吧！以前有個女妖總是叫我鬼啊鬼的。」

紅色的鬼笑嘻嘻的說著，丟了個奇怪的回答給我。

「......好吧～就叫你鬼囉.........哇？」

正從地上坐起身的我，突然被他用手輕輕的碰觸了頭頂。

巨大的紅手幾乎蓋住了我的頭，我有些緊張的流下冷汗。



「放心吧，這是我給妳的謝禮，謝謝妳這幾天陪我玩，不過夠哩，我已經滿足離開這裡的條件了。謝謝妳，八百羽千露。謝謝妳願意來到這裡，還願意跟我做朋友。之前遇到的傢伙們都在我放手之後就沒有回來過了。不論是看的到我的人類，還是碰巧經過的妖怪。」

用著不像是鬼會注意的溫柔力道，他輕輕摸著我的頭，笑著對我道謝。

「看來我太誠實，沒有馬上飛走......不過為什麼不能離開這裡呢？這裡又沒有結界。」

我好奇的歪著頭問著。

「哈哈！因為我好久好久之前答應過某個女妖，要跟除了她以外的人交朋友！現在終於完成了她的願望了！」

－－－願望？

這讓我想起某個人類。

那是我第一個認識的人類，是個老人。為了實現自己孫女的願望而跟天狗做朋友的笨人類。

啊啊...好懷念啊。

不知道他是死了？還是搬家了？

總之下次回去，要是還有遇到他，再好好敘敘舊吧。

「看來你有好好遵守約定呢，對方一定會很高興的！」

「對呀，我的鬼棒還寄放在她那裡，明天要去拿回來。八百羽、八百羽千露要陪我去嗎？我想她應該也很高興能認識妳的。」

鬼似乎很努力的記著我的名字。明明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呢，真是笨蛋。

看著他一直笑嘻嘻的臉，看來真的是笨蛋。但是我並不討厭。

「嘿？好呀，正好我也打算明天跟你道別，就在離開前陪你去見她吧。」

「嗯，一言為定。黃昏時在這裡見面吧，八百羽千露。」

鬼聽到我的回答，嘴笑的更歪的回答我。

這笑容也醜得太可愛了吧？

「好的。」

我也露出微笑回答。

＊

「唷！麻煩你帶路囉！」

因為昨晚玩的太愉快，所以有些懶的化成烏鴉的形態停在鬼的手上。

其實停在肩膀上就好了，但是鬼不知道在堅持什麼，就是要抬著手叫我停在他手上。

他說「這動作是以前那個女妖坐在他肩上時的姿勢。」已經是習慣了。

真是奇怪的習慣。




「抓穩囉！我要衝哩！」

「好唷－－－－－－啊啊啊啊啊啊？」

鬼跨出巨大的步伐，無視擋路的樹叢，帶著我一路直向狂奔，羽毛都不知道飛了幾根了。視線天旋地轉的晃動，根本比在天上亂飛時還要刺激，在不知道撞飛第幾根樹幹後，視野就完全不同了。

一片美麗的竹林。

夕陽透過葉片在地上造成碎星般的光點，風微微吹過時還會聽見竹葉輕脆悅耳的搖晃聲。

在這片竹林中央，佇立著一把巨大的鐵棒。



生鏽的鐵棒前，放置了一個跟這場景非常不搭調的娃娃。

「她是以前常常跟我玩鬼抓人的付喪神，也是我第一個朋友。黑、黑......黑賞姬。」

鬼笑笑的看著鐵棒前的娃娃，露出不知道是懷念，還是該說期待的笑容。

......也是啦。

畢竟看到這娃娃的第一眼就知道了。

上面完全感受不出附著妖力，也就是說......

「請多指教囉，黑賞姬。我是八百羽千露。妳朋友鬼這幾天把我搞得好累呢！」我變回妖魔外型，蹲在巨大的鬼棒前看著娃娃，接著說：「但是我玩得很開心。」

「哈哈！」

鬼再一旁開心的笑出了聲音。

這時我突然，望著眼前毫無妖力的娃娃，一時間張口就問：

「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呢？」

好奇心的催促下，我忍不住開口的問。



「好久之前的事了，以人類的時間算大概已經一百五十年了？或許更久，有點忘了...是在山裡的村莊還在的時候，有一次我襲擊人類時認識她的。」

一陣沉默，接著鬼先是老樣子的傻笑，然後開口。

鬼說，那時候他血氣方剛，只要心情一好，或一不好，都會扛著巨大的鬼棒去襲擊人類。

再吃了不知道幾個人類、家畜，破壞了不知道幾間房屋後，人類終於受不了的請來了驅除妖魔的靈能者。

受到強力反擊的鬼被斬斷了雙手，逃進了山裡。

就在鬼覺得自己已經完玩的時候，一位女妖吃力地拖著鬼的雙手來到他面前。

『笨蛋呢，襲擊人類也該有個限度。』

她就是黑賞姬。有著一頭閃耀美麗的金色長髮、如血一般鮮紅的亮麗雙瞳，一身黑色的奇妙女妖。她是住在村裡的商人從外面帶來的娃娃所轉變成的付喪神，也就是所謂的九十九神。

『不要動，我幫你縫回去。』

黑賞姬面對比她還要巨大的鬼，絲毫的不在意，甚至一點都不害怕。聽說是因為第一次看到跟自己一樣是妖魔的存在，所以黑賞姬才會興奮到不分青紅皂白的幫鬼把雙手縫合。

從那次之後，鬼為了答謝黑賞姬，自動的減少了襲擊村莊的次數。

而黑賞姬則是有事沒事，就會跑來山林中找鬼聊天。

鬼帶著黑賞姬在山林中奔跑，而黑賞姬則是開心的坐在她的專用座位，鬼的肩臂上優雅的笑著。

有一次，黑賞姬說帶著笑容的鬼很可愛。

於是鬼就一直笑著，笑著。

有一次，黑賞姬說想要吃吃看熊的肉。

於是當晚鬼在深山中跟巨熊搏鬥了一番。

只要是黑賞姬說的話，鬼都會努力實現。

因為她是鬼的救命恩人。

但是有一天夜裡，黑賞姬慌慌張張的跑到山林中尋找鬼的身影。

『吶，鬼！我們今天來玩不一樣的鬼抓人。』

『鬼抓人？』

鬼歪著頭看著氣喘呼呼的黑賞姬。

『沒錯，首先你把你的鬼棒留下來。』

『這樣？然後哩？』

鬼將巨大的鬼棒插放在地上，不解的看著好像很緊張的黑賞姬。

『然後在明天黃昏前都不准回來。』

『嘎？』

『別管了，聽我的就對了。一.、二......』

『等、等一下！已經開始了嗎？』

『對，我只數到一百。三...四......』

『？』

因為搞不清楚狀況，所以鬼照著黑賞姬的話轉頭開始跑了起來。

『啊，稍等！』

就在鬼要進全力狂奔時，黑賞姬突然叫住了他。

『？？』

滿頭疑問的鬼轉頭看著黑賞姬。

『我希望，你能認識除了我以外的朋友唷，鬼。』

『我的朋友有黑賞姬就夠了！』

聽著黑賞姬不明所以的話，鬼轉頭繼續跑了起來。

『不能任性！啊！鬼！』

最後黑賞姬難得地大叫著。

『認識你我很開心唷！我－－－』

之後，鬼就沒有聽到了。因為跑得太快，所以沒有聽到黑賞姬最後說了什麼。


＊


「隔天黃昏，因為那傢伙都沒來找我，所以我就自己跑回來了。」

鬼抓了抓頭，笑笑得說著。

「當時這裡一片混亂，她的頭還跟身體分家了呢。我那時候才知道，原來那天晚上人類打算把沒有被殺死的我趕盡殺絕。」

「......這樣啊。真是辛苦黑賞姬了。」

我看著低下頭的娃娃，並在心中佩服她的勇氣。

「是啊！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把黑賞姬的頭跟身體黏了回去，縫對我來說太困難了。」

鬼一副無所謂的說著，但是能感受的出來，他的口氣有些寂寞。

「有好好的幫她修好，我相信黑賞姬一定很開心了。」

我實在是不敢問他，之後對村莊做了什麼。

接著我站起身來，看著滿臉笑容的鬼。這個笑容，是他的堅持。也是他給某個人的承諾。

我望著這樣的笑容，也抱以微笑。

「你笑起來真得很可愛。」

「對吧！黑賞姬也這樣說哩！」

看出我準備離開，鬼也默默的將鬼棒抽起。

黑賞姬，不，已經沒有了生命的娃娃就這樣倒在鬼棒挖出的洞裡。

「不帶她一起走嗎？」

我好奇的問著。

「跟我再一起很辛苦的，就讓黑賞姬在這裡好好休息吧。」背對著我，看不到鬼的表情，只是聽的出話語中的落寞：「我唯一的後悔，就是沒有聽到最後黑賞姬要對我說什麼。」

看著巨大的背影，我只能搖頭聳肩。

真是蠢了一百五十多年的鬼啊。

「我想，她是想說『好喜歡你』吧，笨鬼。」

「......！喜歡？那是什麼？」

鬼張大眼睛轉頭盯著我瞧。

「姆，這也是我從人類那聽來的。大概就是一種感覺。一種只跟你再一起會感到開心，感到想笑，感到溫暖，是一種很舒服的感情。」

語畢，鬼就只是這樣靜靜的張大眼睛看著我。

最後他露我了我看過最清爽的笑容。這個笑容夾帶著滾燙的淚水。

「這樣啊！黑賞姬！我也是！我也喜歡妳唷！」

鬼對著地上的娃娃大喊著，但是不論多久都得不到回應了。

這是遲了一百五十年的告白。

一個笨鬼，跟一位為了他犧牲生命的付喪神。

我看著這樣的場景，默默打開翅膀。

有來這裡真是太好了呢。我這樣想著。

「遇到八、八百羽千露，妳真是太好了。」

「咦？」

「因為妳願意成為我第二位朋友，也願意跟我玩等了一百五十年都沒辦法結束的鬼抓人啊，謝謝妳。」

用小姆指勾拖著鬼棒，鬼對我用力揮手後，就這樣轉身離去了。

「再見囉，鬼！」

「嗯！」

就這樣，我在空中目送著他的背影。

想必到現在，他都還是帶著滿臉的笑容，努力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吧？